2018年俄罗斯总统大选专题评论

作者：崔 铮 转型国家经济政治研究中心副教授

2017年12月6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俄罗斯高尔基厂85周年庆典活动上正式宣布参加将于2018年3月18日举行的总统大选。与西方媒体对该事件的冷漠处理相比（俄媒的解释为：特朗普和耶路撒冷更重要），“只有普京可以击退俄罗斯的敌人”，“俄罗斯有了未来”，“绝对的夺标大热门”……，这样的声音占据了俄罗斯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

一、为何在此时此地宣布参选

此前克林姆林宫拟定的宣布日期是在中央选举委员会宣布启动选举工作以后（12月15日左右），并且“尽可能晚”。对于面对已经主政俄罗斯十七年（含四年总理任期）的普京，审美已经十分疲劳甚至厌倦的俄罗斯选民来说，将普京的竞选活动压缩到尽可能短才是上策。本次宣布参选时间的选择上明显早于计划。

12月5日，国际奥委会做出禁止俄罗斯参加2018平昌冬奥会的决定。普京参选声明发表的前一天，俄全国在讨论如何回应俄冬奥会代表团遭禁赛。俄外交部发言人回应禁赛称，俄罗斯不会因此垮掉，世界大战没能做到，苏联解体也没能做到。曾经的体操名将，现杜马议员霍尔金娜表示，俄罗斯是不会被打倒的，俄罗斯有军队、核武器和伟大的人民。

一半人相信此次宣布竞选可以继续将西方世界塑造成“他者”的基本政治形象——从而团结国家并动员选民；另一半人则认为，参选的消息能够用来转移舆论对禁赛事件的注意力，特别是其中政府的负面作为。

俄罗斯《观点报》12月6日综合多名俄分析人士的意见称，在国际社会加大对俄制裁、俄罗斯被取消平昌冬奥会参赛资格的背景下，普京宣布参加总统竞选的消息“能将俄罗斯社会和总统团结在一起”。这强调了将依靠广大人民群众，而非精英甚至上级任命的官员。

此外，关于宣布的地点，俄罗斯高等经济学院教授、社会院成员约瑟夫.季斯金接受俄新社12月6日的采访时表示，总统很正确地选择了宣布参选的地点。下诺夫哥罗德正是1612年俄罗斯恢复主权之地。宣布参选的时间也选得极好：俄罗斯刚刚受辱，国际奥委会禁止俄罗斯代表团参加冬奥会，必须有个人能站出来，让民众相信俄罗斯不会逆来顺受，但同时他不能肆意妄为，行事要认真负责。

二、普京将以何种身份参加竞选

据俄新社12月7日的报道，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指出，普京还没有宣布自己是以个人名义还是代表政党参选。目前还不清楚，谁将出任他的竞选总部主席，还没有成立竞选总部。

分析人士认为，普京参加总统竞选可能会以独立参选人身份，而不是以“统一俄罗斯党”推选的候选人身份。普京不代表任何党派独立参选，有助于获得更广泛的民众支持并加强国家团结。普京一直避免与“统一俄罗斯党”过于亲近，而是对外显示他是“所有人的总统”。

俄罗斯政治学者卡拉切夫认为，普京代表社会各阶层的利益，他独立参选获胜，将表明总统的方针得到人民支持，有助于民族团结。普京在俄民众中的支持率居高不下，若超越党派参选更符合选民心态，有利于赢得各党派、社会各阶层的支持。

三、俄政府官员的表态

俄罗斯NEWSRU新闻网12月6日报道，统一俄罗斯党当天引述该党代理秘书杜尔恰克的讲话在其官方网站发布消息称，统一俄罗斯党支持普京参选，并将为其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普京作出的决定令人高兴，他不仅是统一俄罗斯党的奠基人，而且是统一俄罗斯党的道德领袖”。报道还引述俄罗斯国家杜马前副主席涅韦罗夫的讲话称，统俄党对普京参选的决定已经“期待已久”，这将鼓舞统俄党党员们“更高效地开展工作”。

俄总理梅德韦杰夫的新闻秘书季莫科娃12月6日表示，“梅德韦杰夫11月30日已明确表示，作为统一俄罗斯党主席，全党将支持推举普京作为总统候选人”。

俄塔社12月6日援引俄国家杜马主席维亚切斯拉夫.沃洛金的话称，普京参加2018年总统选举的决定对俄罗斯而言“意义重大”，“我们国家的多数民众会觉得，我们拥有了未来”。

俄罗斯车臣共和国总统卡德罗夫在社交应用Instagram上发文称，他相信俄罗斯民众将会大力支持普京，普京能够复兴俄罗斯，他是一个“有能力、有价值”的政治家，没人能像他那样“勇敢地捍卫真理，对抗世界的不公正(事件)”，他是唯一一位能够抵抗来自美国和西方国家“不择手段且前所未有的”攻击的人。

利佩茨克州州长奥列格.科罗廖夫认为，普京是俄罗斯的历史选择，要是普京没有作出参加大选的决定，那就得“说服和恳求”他这样做；摩尔多瓦总统伊戈尔.多东称俄现任总统的决定是勇敢、负责任之举。

俄新社12月7日报道，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表示，克里姆林宫认为，普京是最强有力的总统候选人。“普京是最强候选人，还将有别的候选人参选，当然，普京赢得大选的几率要更高，他所获得的支持度是其他候选人所遥不可及的。”

俄新社称，俄罗斯联邦委员会(议会上院)主席马特维延科12月6日表示，随着选举临近，普京宣布参选将消除俄民众愈发强烈的不安与紧张，这是人们期待的决定。普京若胜选，将继续目前正在实行的国家发展计划。俄总统是一个具有团结作用的身份，是稳定的保障。有些人可能会失望，因为“希望看到一个没有普京的俄罗斯”，但在当前情况下，延续维护国家主权和国家安全的政策，以及对国际法和国际议程基本问题的坚持可以得到绝对保障。

俄罗斯《消息报》12月7日消息，莫斯科市市长索比亚宁在自己的Twitter上写道，“我认为普京关于参加总统竞选的决定对莫斯科和莫斯科市民来讲是个好消息。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尔维奇十分关心莫斯科以及莫斯科的发展，从不会让莫斯科受欺负。他用最实际的行动参与到那些对莫斯科市和莫斯科市民而言最重要的项目中来。”

四、竞选对手的表态

目前，有三名女性宣布参加明年大选：俄著名艳星叶莲娜.别尔科娃、女记者兼歌手叶卡捷琳娜. 戈登、电视女主持人克谢尼娅.索布恰克。此外，俄罗斯联邦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久加诺夫、俄罗斯“亚博卢”党创始人之一亚夫林斯基、俄罗斯自由民主党领导人日里诺夫斯基、俄负责保护企业权益的总统全权代表鲍里斯.季托夫均已宣布参加竞选。

俄新社12月6日刊文称，尽管参与俄罗斯总统竞选的其他竞选人对普京的参选决定表示抵触，但他们却不得不承认，普京获胜的机会很大。俄罗斯联邦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久加诺夫称，新总统将在俄共党和统俄党中产生。暂时看不出普京的未来计划，外交上走的是爱国路线，这个很清楚，我们也支持，但是国内的政策就是一锅粥；俄罗斯自由民主党领导人日里诺夫斯基称，普京和他才是真正的总统候选人，我的竞选团队将会和普京团队有一场厮杀；电视节目主持人克谢尼娅.索布恰克认为，普京会在明年的大选中获胜。她希望能有选择权，但现在都是普京做决定，她不信任这种体制；俄负责保护企业权益的总统全权代表鲍里斯.季托夫表示，较之谁能获胜，人们更感兴趣的是普京在2018年3月之后会以哪种经济政策作为行动纲领的基础。

五、民调数据

俄罗斯卫星网12月7日报道，俄罗斯大学生社会学中心开展的调查显示，近70%的俄罗斯年轻人准备在2018年大选中投票支持现任总统普京。75%的受访者认为他是理想总统，近一半的受访者表示信任普京。

12月7日列瓦达中心发布的11月份的调查结果显示，对于普京在总统岗位的工作，78％的俄罗斯人表示认可，21%的人不认可。超过半数（51%）的俄罗斯人认为，俄国内事务沿着正确方向发展。38%的受访者对梅德韦杰夫担任俄罗斯政府总理的工作满意，不满意达61%。而10月份数据分别为46%和53%。社会学家指出：总体而言，民众对政府机构的态度指数保持在2017年夏秋季水平。十一月份支持率下降具有季节性特点。此次调查从12月1日至5日在俄联邦48个地区137个居民点进行，共有1600位18岁以上的民众参与，统计误差不超过3.4%。列瓦达民调中心的另一份调查显示，只有58%的俄罗斯人称将参与投票。

六、普京4.0的施政

俄政治信息中心主任阿列克谢.穆欣认为，普京现在已经有一整套社会和政治任务表，例如反腐败斗争、将一些地区和关键部门的领导人换成专业人才，人事调整和反腐败斗争已经在进行，他没必要单独进行竞选活动。

分析家们认为，普京的下一个总统任期会呈现一系列特点：依靠更年轻的政治阶层，包括年轻的州长和部长，并由此减少国内政治纠纷，提高联邦和地方层面国家治理机构的效率。

俄罗斯《观点报》网站12月6日刊文称，与西方的冲突成了普京第三个总统任期的主要外交内容，不过普京的新任期不会是简单延续前一个时期的发展，与西方对抗绝不是今后6年的主要内容，这仅仅是因为“西方”本身正在衰落。

美国和欧洲的团结分崩离析，反全球主义精英在美国和欧洲都风头正劲，当然，对俄罗斯的压力甚至攻击仍将存在，但西方将愈发陷入内部矛盾，而普京本人将更加关注并努力在东方和南方构建俄罗斯的关系——从土耳其到中国，从伊朗到日本，从拉美到非洲。

近些年新世界秩序的形成将具有已然可见的明显特点——从美元在国际结算中愈发被排挤到建立依靠上合组织的亚洲安全新结构，对俄而言最重要的项目仍将是加强欧亚联盟的一体化和发展。

在内政上普京将更多着手目前最迫切的问题——人事问题，即国家精英大规模全面换血，推荐新人，为有能力、有智慧、有大局意识的诚实之人能够在政权机关为国效力创造条件，这至少是普京2024年以前的最基本任务。

七、几点评论

1.        俄罗斯国内不存在反对党，在野党反对的声音也仅限于体制内。涉及到国家的大政方针，体制内的反对派与普京几乎保持一致。可以说，普京宣布参选即意味着胜选。目前不存在任何一个党派、任何一种势力可以对普京再一次当选总统构成威胁。

2.        在选举受控的背景下，大选本身便是普京重新确立合法性的机会。也正因为如此，普京体制目前努力要确保这次大选的投票率，因为只有高投票率下赢得大选才意味着合法性的极大巩固。克林姆林宫精心安排的几位独立候选人也是出于吸引更多选民参与投票的需要。

3.        普京的核心团队正在按照他的设想进行了“新老交替”。“未来团队”随着“老同志们”相继退出和一批“70后”和“80”技术官僚的加入逐渐成型。不排除普京希望在新队伍中挖掘接班人，为自己2024年彻底离开做提前打算的可能。

4.        2016年杜马选举之后，俄强力部门进行进一步重组。以俄罗斯自1992年以来遭遇的第四次经济危机和2015年出兵叙利亚典型事件为代表的俄对外政策显示俄罗斯的国家实力并不是建立在金融和经济，而是建立在强力－军事基础之上的。俄罗斯的对外政策特点固化了他的内政，而内政的变化反过来又进一步影响到了俄罗斯的外交。12月11日，普京做出了从叙利亚撤走参与打击极端主义武装的俄驻叙部队的命令。大选前降低与美国在中东地区博弈的烈度，为选举减少外部因素干涉创造有利条件是克宫追求的目标。但俄在叙利亚军事基地的照常运作、为叙培训部队的“顾问专家”继续工作，以及俄罗斯打造的叙利亚“停火协调中心”的正常工作均表明普京仍将对中东的强势介入作为打破西方制裁僵局、制造对话谈判契机的筹码。

5.        普京打造的庞大官僚政权体系使俄罗斯国家当前所面临的是一个法律权威难以建立的现状。从根本上说，俄罗斯欲实现经济发展多样化离不开对多元化和竞争性的深层体制改革的依赖。由于改革的实行势必导致新资本家的出现及中产阶级数量的增加，这将会因为重新分配经济资源而对官僚集团政治和原料贸易构成打击，进而导致集团利益的冲突。“柔道高手”、“平衡大师”另一层隐含的意义即是普京正在被强力部门和所谓大垄断企业利益集团绑架（或者说捆绑在一起）。离开比留下更难，也许这是普京目前真实的处境。

6.        当前俄罗斯的政治经济和外交是完全联动和互为深刻影响的。未来六年普京治下的俄罗斯的内政和外交政策调整的空间将十分狭小。对于普京来说，最大的难题不是他的连任，而是在连任之后和六年之后。对于俄罗斯来说，将国家的发展寄希望于一人身上并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

2017/12/12